爱犬“米奇”之死
天津高法2014年10月09日 15:26天津
“儿子‘米奇’终于可以安息了。”香港夫妇刁志超和林希婷在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人民法院刚刚为爱犬打了一场轰动的官司，被他们称为儿子的“米奇”是一条约克夏犬。两人与爱犬间有着怎么的宠物情缘呢？
1、分离七日 竟成诀别
Mickey，中文名米奇，是丈夫刁志超送给妻子林希婷的第一只狗。
“那是2005年3月，它才两三个月大。它是一只约克夏犬，我给它取名叫米奇。”9年前的往事，林希婷至今历历在目。刁志超和林希婷因工作变动，2年前从香港移居到广东佛山。
两人均40多岁，是“丁克族”，没有生养子女。“我们给米奇找了妻子，它们给我们带来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他们眼里，家中的这5只约克夏犬俨然就是家人。
2012年10月16日，林希婷需要回香港照顾生病住院的丈夫，不得不将5只爱犬寄养到精心挑选的宠物店。店老板也是香港人，而且还承诺提供全程视频监控。
“不要总把它们关在小笼子里”、“要喂纯净水”。千叮咛、万嘱咐，林希婷交代完米奇一家的生活习惯并且留下自带的狗粮后，与宠物店约定同月23日过来取回。
当晚及其后两天，林希婷都会打电话到店里问询爱犬的情况。店员答复，第一晚不太习惯，其后狗狗都有正常进食及排便。第四天中午，爱狗心切的林希婷特地从香港回到佛山看望米奇。看到爱犬们确实并无异常，林希婷这才放下心来，“对他们有信心，可以照顾好米奇它们。”在请经营者刘亲自帮米奇剪毛后，林希婷就又回香港了。
“10月20日，致电，小狗狗一切如常。”林希婷每天都会在日记本记下它们的情况。10月21日，致电店里得知“米奇有点不精神，且不愿进食”。当日18时，刁志超继续打电话询问，虽然得到答复还是一样，“但宠物店没建议找医生，给我们一个很大的错觉，以为没什么事。”
22日中午，噩耗传来：米奇死了。刁志超和林希婷当场惊呆了：“非常震惊和极度伤心”。
2、爱犬之死 原因成谜
看到躺在冰柜里的米奇，从香港赶回来的林希婷失声痛哭。刁志超则一直追问宠物店老板：“你说啊！我们的米奇是什么时候死的？它是怎么死的？！”
面对追问，宠物店表示，他们也是早上店里开门才发现米奇已经死亡，具体时间他们也估计不到，“但我们开门回来摸到它还是暖的，我们9点半开门。”
“既然9点半已经知道米奇死了，为何要等到中午才通知我们？！”刁志超大声质问。
宠物店解释，这是考虑到一大早就“报丧”不吉利，“所以11点多才打电话。”
林希婷提出要翻看视频。但结果让他们在失望之余，更加愤怒了：“前一天的视频有，后一天的也有，就是事发那一天没有！有没有那么巧？！”
店方给出的解释是，店铺内的摄像头是通过WIFI传输到硬件设备上的，同时这套监控设备设定在只有有人活动的时候才会自动启动拍摄。因此，在信号不好或者没人活动的情况下，摄像头都不会记录下图像。而米奇死亡的时间刚好又是在凌晨，当时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店里没有人行走，摄像头便不会启动。
如此解释在林希婷听来纯属“狡辩”。她还发现，在米奇死亡前一天留下的最后影像里，它被关在用于运输的狗笼里，放在一个航空箱上面，并且是在工作间里面，旁边一位店员正在帮其他宠物剪毛。“放在工作间，会吸入毛毛，会引起呼吸不畅的痛苦！”
对于米奇的死因，店方先后给过几种说法。店方称，米奇已接近8岁，属于老年期，且有哮喘病，有可能是自然老死或病死的，也有可能是“思念成疾”致死。
思念成疾？“我离开的时候，是故意叫店员抱开米奇的。店员就说我没和米奇说拜拜，所以会这样。”林希婷说，店员的意思是小狗“思念成疾”，“他们说有些小狗就是这么小气，好让主人记它一辈子。”
“我的米奇正值壮年，身体健康，前不久才刚刚做过身体检查，完全没有任何疾病！”店方的解释让林希婷无法接受：“没有说拜拜就自己死了——我说不会这么神奇吧？！你当我傻子吗？！”
3、丧犬之痛 谁来救赎
米奇的死亡给林希婷造成了极大痛苦，甚至会出现幻觉。林希婷不得不去找心理医生进行咨询。
在咨询师的印象中，林希婷在叙述米奇的生前及去世时，“情绪非常激动，泪流满面”，其与米奇“形同家人”、“相依为命”。于是，咨询师对林希婷做了适当的“哀伤”处理，引导林希婷情绪宣泄，并建议其为米奇做一个告别仪式。
林希婷找到一间宠物善终服务公司，为米奇举行了一场相当讲究的葬礼，随后还进行了火化，全程都用手机进行录像。
林希婷还将米奇的骨灰制作成特别的纪念品，“我会随身带着，这样就好像米奇还陪在我身边一样。”事后，林希婷夫妇多次去宠物店讨说法，但是却一直没有结果。
从2013年1月开始，林希婷开始将米奇在宠物店寄养期间突然死亡的事情发布到微博和网站上，引来了大量爱宠人士的关注和声援。
林希婷还跑去查询了宠物店的工商登记资料。她发现，该店的经营范围根本没有寄养服务。于是她又向工商部门举报该店超范围经营。
爱宠人士的关注，尤其是当地电视台对事件进行了报道之后，林希婷为米奇讨要说法的念头也更坚定了。2013年12月31日，林希婷和刁志超在律师的陪同下，带着起诉材料走进了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人民法院立案庭。
由于宠物店是个体户，林希婷夫妇将其经营者刘女士列为被告，要求其赔偿死亡赔偿金1万元、丧葬费2000元，另外还专门提出了赔偿精神损失费1万元的诉讼请求。
今年2月25日，该案在南海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林希婷夫妇和代理律师均到庭参加诉讼，而宠物店方委托了律师出庭。
在庭前证据交换阶段，法庭当庭播放了原告方提供的作为证据的几段视频，包括米奇死亡前的视频以及安葬米奇的视频。
4、是狗非人 索赔何据
双方的争议焦点主要集中在，被告是否已经依照约定提供了相应的服务，在代养宠物的过程中是否有过错，是否应承担赔偿责任，原告请求的赔偿费用是否合法合理。
对于原告诉讼请求中的死亡赔偿金、丧葬费，被告律师认为，原告的该两项请求既无法律依据，也无事实依据。死亡赔偿金是针对人的死亡所作出的赔偿项目，本案死亡的是狗，不是人。即使被告需要为米奇的死亡进行赔付，原告也并未提供充分的证据来证明米奇在事发时的实际价值及丧葬费用有实际发生。而对于精神损失费，被告认为米奇的死亡并非被告过错或侵权行为造成，原告无权向被告主张该项赔偿。
而原告方则表示，死亡赔偿金是参照自己购买米奇时的价格主张的，丧葬费是委托专门公司为米奇办理了火化仪式而产生的，虽然没有相关的票据，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直接损失。
林希婷说，自己一年多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米奇：“我们一直都把米奇当做自己的子女看待。被告说有视频，但是又不提供，还说我的米奇是老狗、有病，用这样的方式伤害我们的感情。”原告的律师称这些都对原告造成了极大的精神痛苦，所以原告坚持主张被告进行精神赔偿。
被告指责原告寄养米奇时未告知该犬只已年近8岁且患有哮喘症等不宜寄养的问题，更没有提出要求对其犬只采取特殊的照料方式。所以，涉案宠物犬突发死亡的原因并不能归责于被告。
对此，林希婷拿出两本宠物医院的《宠物健康护照》和华南农业大学动物医院在2012年7月5日出具的《健康报告》，证明米奇有定期注射疫苗，健康状况良好，而就在事发前3个月，还刚刚做了一次身体检查，没有任何问题。
“我方交给原告的《宠物寄养协议书》明确写着‘本店只提供宠物食宿，如宠物健康出问题，会致电客人，本店不承担责任’。”被告认为已依约提供了相应服务，且在此过程中不存在过错。
5、爱犬价值 到底几何
对于米奇的死，宠物店也感到很遗憾，声称其非专业的动物诊疗机构，不能诊断宠物是否存在健康问题及是否适合寄养，寄养人自身应当充分考虑。
原告方反驳称，双方并未签订正式寄养合同，《宠物寄养协议书》是被告在事后自己填好内容才给原告的，店员还在上面写下了“未签”的字样。
米奇是约克夏犬，对于该犬种的市场价格和一般寿命，双方更是各执一词。
原告方述称米奇是于2005年3月在香港以1万港币购得的，但未保存单据，其提供的佛山市温馨小窝动物收容救助站、一方宠物服务中心和中山动物保护救助队出具的证明显示，约克夏犬的寿命为15至16年，在香港约克夏犬一般售价为1万元，纯种血统的则在1.2万元以上。
被告方也提供了落款为广东省畜牧兽医学会小动物医学专业委员会和深圳市爱犬协会出具的两份证明，指出约克夏犬的平均寿命约为6周岁，而且易患有哮喘等疾病，对陌生环境适应性较差，纯种幼犬的市场交易价约为每只3000至4000元，成犬市场估价则只有同时期同品质幼犬市价的60%，即1800元至2400元。
6、精神赔偿 终获支持
2014年5月9日，南海区法院对该案进行一审公开宣判。
法院认为，本案的案由为涉港服务合同纠纷，涉案宠物寄养协议书的履行地位于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依据最密切联系原则，应适用中国内地法律。
关于被告在提供服务过程中是否违约、是否应承担赔偿责任的问题，法院认为，双方业已形成服务合同关系，被告应约提供相应的服务，并应根据寄养目的履行提供适合的寄养设施、妥善照顾宠物犬等义务，在协议期满后应将米奇交还两原告。
本案中，米奇在寄养期间死亡，且已被火化，无法对其死因进行诊断或鉴定。法院指出，原告提供的证据证明了米奇按时注射了疫苗且健康状况良好。而宠物店的经营范围中并不包括宠物寄养，也未能提供寄养期间的记录、录像等证据证明其已提供了优质、全面的寄养服务，也不能举证证明米奇的死亡是因为其健康、疾病问题或其他意外原因，还不能举证证明宠物店存在其他可以免责的事由，故被告应承担举证不能的不利法律后果。被告存在未尽谨慎、妥善照顾涉案宠物犬的义务，构成了违约，应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法院认为，两原告请求的死亡赔偿金是参照其自述的购买宠物犬的价格主张的，故该项请求属于直接财产损失请求。米奇幼时起即由两原告饲养，其死亡给两原告造成的直接财产损失应包括初始购买价格及必要饲养成本。由于目前尚无对饲养犬只的价值进行评估及确认的机构，且两原告也未能提供购买及饲养期间产生合理费用的有关票据，法院结合米奇的品种、年龄、饲养期限以及原、被告各自提供的有关约克夏犬价格的证明，酌定米奇死亡的直接损失为8000元，被告应予赔偿。
而对于丧葬费2000元的诉讼请求，因该费用并非必要支出，且两原告也未能提供产生费用的有关票据，法院对其不予支持。
关于精神损害赔偿问题，法院认为，两原告从米奇幼时便开始饲养，朝夕相伴七年多，并将其视为重要家庭成员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其已成为原告的伴侣型宠物，超越了一般动物与主人之间的关系界限。米奇死亡后，原告为其举办了火化仪式，对此虽不值得提倡，但也显示了两原告对其感情深厚；而林希婷还因米奇死亡而情绪无法平静，需要心理咨询。基于两原告与米奇之间的特殊感情，米奇的死亡确实给两人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损害，法院最终酌定被告赔偿原告精神损害抚慰金3000元。
7、人宠情缘 亟待法度
宠物或许对其主人来说，是一种爱的情感，但不代表宠物本身就具有何种权利。像判决支持“宠物家长”的精神损害抚慰金请求，目前的司法实践并不多见。南海法院民一庭副庭长李淑梅认为，宠物是“物”，在法律上依然属于财产的范畴，只有当该宠物成为具有特定“人格象征意义”的物时才可能涉及到所谓精神损害赔偿的可能。
调查显示，中国的宠物数量在飞速增长，2003年至2013年的10年间增长了近900％，已超过1.5亿只。中国人对宠物的关爱自然也是日益加深，尤其是对于空巢老人、失独家庭、丁克一族等群体而言，宠物已经成为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员。但与此同时，与宠物有关的宠物寄养、宠物诊疗纠纷也在不断增多。
对于怎样维权，李淑梅提醒，“宠物家长”在寄养宠物时，可以考虑为宠物做个检查，一旦宠物在寄养时发生意外，可以用来作为证据。佛山市伴侣动物保护协会秘书长刘欣恩称，比较简单的方法就是做一个血常规的检查，确认死亡宠物身体里面白细胞、淋巴细胞是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费用大约是50元。
李淑梅告诉笔者，目前我国宠物市场规范还不容乐观：一是相关的法律法规还不够完善，目前能够规范宠物医疗行业的，只有动物防疫法等少数法律法规；二是没有相关的宠物医疗事故鉴定机构来鉴定宠物的死亡原因，导致举证不能；三是没有专门的权威机构对宠物的习性、价格、寿命来进行说明或者评估。
米奇之死，令人惋惜。爱狗之心，本无可厚非，然而对爱狗人士也罢，对宠物服务者也罢，都必须拿捏好一个度，不能逾越法律的底线，不能乱了人与自然、动物间的正常伦理秩序。
作者：林劲标 卢柱平
来源：人民法院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