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案的很多投资者都属于中老年人士，因投资遭受损失，因此希望通过在英国的民事追偿程序，跨境追索涉案比特币
文｜《财经》记者王丽娜
编辑 | 苏琦
英国当地时间9月29日，涉及6.1万枚比特币的英国最大规模比特币扣押案、中国一起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的主犯钱志敏，出现在英国伦敦南华克刑事法庭接受审判。《财经》记者了解到，9月29日当天，钱志敏表示，认可持有犯罪所得的加密货币和转移犯罪所得的加密货币两项指控罪名。目前，钱志敏将等待法庭择日宣判具体的量刑。
身在中国的投资人郑建（化名）告诉《财经》记者，9月29日夜里，为了等待庭审消息，他和不少投资人度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钱志敏的最新庭审照片在一些投资人中传阅，时隔几年，郑建终于看到真人面部的清晰版照片。此前，为了遮挡脸部，钱志敏出席宣讲会，向投资者宣讲财富梦时，会戴上面纱、面具。
郑建与钱志敏产生关联，是曾在2016年投资钱志敏所实际控制的天津蓝天格锐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下称“蓝天格锐公司”）的理财产品，那是一项比特币投资项目，但随着2017年蓝天格锐公司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发，郑建投入的100余万元资金至今没有收回。如今郑建和一些投资人，试图通过民事途径在英国跨境追索被扣押、冻结的比特币。此前的2021年，经中国司法认定，蓝天格锐公司非吸案涉案金额达402亿元，钱志敏的多名同伙已先后获刑，而钱志敏则辗转出逃至英国。
开庭首日认罪
9月29日，此次庭审首日，钱志敏即表示认罪。这扭转了此前钱志敏被英国警方抓获后，其律师对外声称扣押的比特币并非“犯罪所得”的辩护思路。
据《财经》记者了解，这次庭审本来预估持续12周-14周，还将有中国的投资损失人远程参与庭审作证。但庭审首日钱志敏表示认罪，令一些在场旁听的人士很是意外。此次庭审前钱志敏更换了出庭的律师，辩护思路或因此改变。
作为英国甚至是全球最大规模比特币扣押案，这是一起复杂且旷日经久的跨境案件。早在2017年，在英国的一名前中式外卖店员工温简（音译，Jian Wen）试图兑换比特币购买高价值房产，引起伦敦警方关注，经持续调查和追踪，伦敦警方共查获6.1万余枚比特币（《财经》报道：6.1万枚比特币背后的吸金、洗钱与中国逃犯）。温简被调查后，其雇主钱志敏随之浮出水面，钱志敏在中国的众多投资人中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花花”。
2024年5月，温简因参与洗钱犯罪，被英国法院判处80个月监禁。温简的判决提到，该案与2014年至2017年在中国实施的投资欺诈案有关，涉案金额超400亿元，涉及12.8万名投资者。这起投资欺诈案的部分收益被换成比特币，装进加密货币钱包，用笔记本电脑偷运出中国。
在蓝天格锐公司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中，钱志敏是一名主要犯罪嫌疑人。中国的司法认定，2014年成立的天津蓝天格锐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公司法定代表人系钱志敏以他人名义登记，但该公司由钱志敏实际控制。蓝天格锐无银行业金融机构资质，以承诺还本付息、高额收益为诱饵，与不特定公众签订理财产品投资协议吸收资金。2014年4月至2017年8月，非法吸收钱款402.2亿余元，均由钱志敏控制支配，其中，341.18亿余元用于向12.8万余名集资参与人返款，3.367亿余元用于公司日常支出及项目运营，其余钱款用于购买房产等用途。案发后，经公安机关全力追赃，依法冻结、查扣一批资金、房产、车辆等涉案资产，冻结涉案资金18亿元，扣押现金5亿余元，扣押珠宝、金条、机动车等物及查封相关房产。据该案中的审计显示，蓝天格锐公司用于购买比特币款项11.4亿元。经中国司法认定，蓝天格锐非吸案中已有多人先后获刑。
钱志敏在案发后出逃。该案相关的英国司法文件显示，离开中国后，钱志敏以南银（音译，Nan Yin）名义获得一本假的缅甸护照。2017年9月，钱志敏入境英国时，持有的是名为张亚迪的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护照。但钱志敏终究难逃制裁。2024年4月，钱志敏在伦敦归案被羁押。
比特币跨境追索案将走向何方？
当前一枚比特币的市价突破80万元人民币，该案涉及6.1万枚比特币，按照当前的价格算，该案涉案约480亿元人民币。
对于钱志敏案件的进展和走向，郑建和蓝天格锐公司非吸案中的众多投资者非常关注。得知钱志敏认罪后，郑建表示，更加关切接下来涉案比特币的处理。
郑建称，蓝天格锐案的很多投资者都属于中老年人士，因投资遭受损失，因此希望通过在英国的民事追偿程序，跨境追索涉案比特币。
在跨境的民事追偿程序中，目前诉讼团队仍在收集投资者的证据，投资者需要提供银行流水和交易凭证等多项证据。为加大对犯罪收益的追缴力度，英国犯罪收益（追缴）法设置两种追缴机制，即以犯罪收益为对象的刑事没收和以违法所得为对象的民事追缴。
段和段律师事务所总部跨境争议解决委员会主任、北京办公室副主任丁杰，已接受百余位集资参与人的委托，承办蓝天格锐案比特币跨境追偿工作。丁杰对《财经》记者表示，该案的跨境追偿极具复杂，涉及中英刑事司法协助、资产分享、跨境破产清算、加密数字货币的境内外司法处置、英国刑事民事程序交叉、普通法系、大陆法系的法律差异、不同国家之间的协调和合作，这是此前的跨境司法实践中非常罕见的。
丁杰介绍，与此案相关的诉讼目前在英国共有四部分：温简一案，已经审结；钱志敏的刑事案件，将等待具体的量刑，关键在于刑事罚没程序；Wang Wu作为呈请人向英国高院申请天津蓝天格锐公司跨境清盘案件，目前暂停审理；境内集资参与人加入的民事跨境追偿程序。前三个案件公开审理，第四个案件不再公开审理。
目前，钱志敏突然认罪，这将对跨境追偿比特币产生什么影响？
对此，丁杰表示，钱志敏当庭认罪令人非常意外。钱志敏认罪之后，将会加快刑事没收的进程。理论上，针对涉案资产的刑事没收程序可能会优先于民事追缴程序，但也有例外情况。如果英国的刑事法庭启动没收程序，根据英国的犯罪收益（追缴）法，认为对于比特币有相关利益的人士应按照犯罪收益法第二部分相关的规定和英国法判例主张自己的权利。这种情况下，“相关利益方应该准备好证据资料，主张其对涉案比特币的相关利益，但这需要有较为完整的证据链条，需要强调的是，该等证据链条能否得到英方支持是个巨大的未知数”。丁杰解释，对于蓝天格锐案中利益受损的集资参与人，有可能需要在两个不同程序中都要参与进来，当然，英国各方会综合考虑怎样整合刑事没收程序和民事追缴程序。英国法院将优先保障集资参与人的权利，对于那些没有主张的部分，将划拨至英国政府。因此，比特币的跨境追索具有很大的挑战性，接下来的走向非常关键。
北京师范大学刑事法律科学研究院教授、国际追逃追赃问题专家黄风，对《财经》记者分析表示，随着2024年钱志敏在英国落网，在庭审中钱志敏表示认罪，这可能将改变涉案比特币等资产的处理走向。
黄风表示，目前钱志敏认罪，刑事部分进程有望加快，且刑事程序在民事追缴程序之前，接下来对涉案比特币等资产的处理很可能是通过刑事没收程序。黄风认为，钱志敏在庭审首日表示认罪，一个因素可能是英国检方提供了充分的证据，而这些证据很可能得到中国执法机关的协助，钱志敏为争取最有利的裁判结果而选择认罪。因此，如果法院签发刑事没收令，没收令涉及的涉案资产的范围非常关键，“接下来需要观察刑事没收多少，没收令涉及的资产范围有多大”。如果刑事没收不能涵盖当前所扣押、冻结的资产，可以就其余部分继续进行民事追缴。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关于刑事司法协助的条约》，持有被没收资产的被请求方可以在其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向请求方返还或者与请求方分享该资产或者出售该资产的收益。返还或分享该资产的条件及返还和分享的比例，由双方商定。
黄风认为，在刑事没收追缴程序下，如果两国的执法机关合作，那么被没收的资产可能会以分享的名义得到部分的返还。这对利益受损的投资人来说，“并不一定是一个坏消息”。
责编 | 张生婷
题图 | 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