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胳膊，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头。
“嗯……谁啊？”
“劳资声音听不出来？”
“嗯……啥事？”
“站岗了，我是你班长，”
二全班长恼怒道：“你这家伙怎么刚一个小时就睡得跟死猪似的”。
我惊了一下，脑海中通电似的想起自己今晚是十一点到一点的岗，窗户外的远方时不时响着的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提醒着我今天是年三十。也亏得是年三十，二全班长才能发“善心”，我们这帮新兵蛋子不用像平常那样进行小体能训练，早早洗漱完毕，就可以上床休息。反正在新兵营里，对一个新兵蛋子而言，也没有多少可以娱乐消遣的项目，能早早躺下睡觉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慌慌张张穿好衣服，披戴好装具等着班长检查，脑子依然浑浑噩噩的。刚刚躺下一个小时，其实也就处于那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这个时候，有人把你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还真有种“人在地上走、魂在床上睡”的感觉！
准备妥当后走出屋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从头到脚哆嗦一下，瞬间清醒了不少。我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鬼地方！”，尽管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所骂的这个“鬼地方”指的是南方冬日的气候环境，还是此时身处的这座军营。
我们的营房其实还称不上是军营，说是营房，不过是两排废弃的库房，稍微经过打扫，然后在每个房间搭上十几张高低铺就成了我们的宿舍，库房之间那条十余米宽、五十米左右长的土路，就是我们的“训练场”。听二全班长说，来这里是因为军区训练基地那边住不下了，首长临时决定租用一个物流公司的几间库房，组建一个新兵中队来训练我们这几个“小部门”的新兵。二全班长对于他自己能够从训练基地抽调到这个单独的点位来担任新兵班长似乎非常满意，因为他总是跟我说：“能不去训练基地，来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你小子就偷着乐吧！”，我自然不知道有啥好乐的。我跟在二全班长旁边，沿着土路往前走，两排宿舍门口都挂着几个整齐的红灯笼，散发着孤独的红光算是给我们增添了一股喜庆的年味儿。周围到处是漆黑一片，目光所及，大概也就能看到二十米远的地方。
“醒了吧？”二全班长问道。
我轻呼口气，笑道：“醒了醒了！班长。”
“走吧，快超岗了，”二全班长说道。
到了大门口，第一班岗是五班长和他们班的一个新兵，二全班长带着我走到二人前。
二全班长敬礼说道：“哨兵前来上哨”。
五班长回礼，“请上哨”。
说着，五班长和二全班长相互齐步交换位置，我和新兵交换位置，那个新兵有些紧张，敬礼的时候身体紧绷绷的。
交换完毕后，四人再次敬礼。
五班长：“本哨为连队自卫哨，主要……”
交接语气非常快，不过五秒就说了一大堆的话，说完后，五班长拿下身上的装备交给二全班长，二全班长接过后，再次敬礼，换哨完毕。
“好好站岗，口令记得吧？”二全班长问我。
我：“记得，口令，寒冷，回令，大风。”
“嗯，”二全班长说道，“精神点，今天可是年三十，晚上可能有连长来查岗，按照教你的去做就行了。”
“明白。”
一班岗两个哨兵，分别是固定哨和游动哨。二全班长安顿好我之后，就游动侦察去了。我自己站在岗台上，不敢有丝毫放松，在脑海里机械地把平时班长交给我们的一些动作要领和情况处置方法迅速回忆一遍。
冷风轻轻吹过，门口的旗帜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远处的城市不时响起各种爆竹炸响的声音，偶然间，还能看见一团团的礼花在城市上空炸裂开来。“蝉噪林逾静”——外面的世界越是喧闹，越让人觉得周边有种阴森的冷清，想想身后的破败的宿舍，再瞄一眼身上的橄榄绿色的军装，我不禁问自己，这就是我心心念念向往的地方？
想当兵，最开始还是文艺点的火。从电视上播放98抗洪抢险的纪录片，再到《武装特警》，每一部影视剧，都有着汹涌澎湃的故事，言语之间洋溢着人间那股英雄气，每一位革命军人身上永远燃烧的激情，让山川为之匍匐，风云因此徘徊。从那时起，心中便有了当兵的念头，将军也好，士兵也罢，无论是平庸地老死边防，还是壮烈地牺牲沙场，只要能过把军人的瘾，这一生也就无憾。
世事难料，更不可能事事如人所愿。想想，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快半年的时间了，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城市，又想起半年前自己告别故土，告别了家，告别那蓝蓝的天，就这样带着梦想、希望，带着一片赤诚，离开了黄土高坡，我的家。此时此刻，身处异乡之中，才发觉自己对家的深深思念。南方的城市，没有蓝天白云，没有成群的牛马羊，只有急若流星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车，云雾迷蒙的“霾”，我总是在训练间隙，观察营区对面远处一条水泥路上的车来车往，不明白怎么每天会有那么多的车子来来往往，为什么不能慢慢地走，感觉时间仿佛就是在路上一样。甚至有好几次，我都想随便搭上一辆过往的小车逃离这个”牢笼“。总会想起家乡和父母。家就在很远的地方，但被我想得很近，近到今天下午排队打电话给父母报平安时，听着父母的声音，好像父母就在耳边一样。
当年，父母好像也是在深夜的这个点儿被我急促的敲门声吵起来的。父亲打开大门，看到我和身边放着的一大袋被褥以及行李时，脸上的惊慌之情久久不能平复。
进到屋里，父亲坐在炕沿上，母亲在一旁斜靠着。两人的目光上上下下把我“扫描”了好几遍，在他们确信我身上没有“逃犯”的气息后，父亲打破了沉默：“你怎么回来了？”然后，两人又是一脸急切地盯着我，希望我能给出一个他们想要的答案。
“我想去当兵”，天知道我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嘟囔着说出了内心长久以来萦绕的想法。“啪”的一声，我脸上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紧接着就听见母亲拉着我的胳膊喊着：“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哦，家里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你好容易考上大学，怎么说不读就不读了嘛？！”。然后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开始哭：“你放着好好的大学不读，去当兵！当兵能有啥前途！”我看向父亲，希望他能帮我说说话。因为从小到大，父亲总是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可是，今晚，父亲听到我的话后，只是低着头拿出他的旱烟袋开始抽着烟，没有再说一句话。这情形就和一年前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回到家时一样。
那天，我拿着南方某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回到家，母亲激动得一个劲儿地流泪。父亲把通知书捧在手里，眼里闪耀着激动的光，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一个人走到院子里的小凳上坐着，开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我透过窗户，看着父亲嘴边吐出的阵阵烟雾，父亲肯定是看到了通知书后面附着的费用清单，所以发愁。医学院，学制五年，每年费用在一万元左右！对一个农民家庭而言，这着实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此后的几天，母亲给我收拾行李，父亲则每天早出晚归，回来以后也不吭气，就坐在炕沿上抽烟，脸色沉沉的，饭也比平时吃得少。我偷偷观察父亲，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读书，农家的孩子只能靠读书改变命运。最后，当我坐上火车前往大学时，父亲已经给我凑足了学费和生活费。
“嗒嗒……”是父亲在炕沿磕烟灰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拽回了现实。“先去睡吧。”沉默了许久的父亲终于说话了，母亲也不再哭泣，慌忙去给我热水洗脚。
争吵了几天，父母亲终于妥协，同意了我的意愿。一方面是我的决绝，在我从大学返回时，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另一方面是家里的现实情况也不得不迫使父母同意。隔天，父亲带着我去村里民兵连长家给我报名入伍。我跟在父亲身后，走在满是黄土的小路上。父亲已经55岁了，常年的劳作，让他真的老了很多。而现今他仍然为这个家辛勤劳作。他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看着父亲有些微驼的背，就这么几天之间，父亲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我紧走几步走到父亲身边：“爸，我知道咱家的情况，我不读书只是不想让你和我妈太辛苦。只要我努力，到了军营，一年以后就可以考军校，到时候，我一样可以出人头地的！”。
父亲没有多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相信你能行！”
离开那天，车站到处都是流着眼泪送行的人，没有人送我，我独自背着背包站在队列里，格外显眼。看着其他父母流着眼泪抱着自己的孩子久久不放手，母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孩子，你这下去当兵，一定要好好干！考不上军校你就没有任何后路了，也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当时一直以为自己很潇洒，头也不回便离开了故土，离开了温暖的家。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乡的记忆在我心中会渐渐遥远，只有母亲的泪眼，始终留在内心的最深处。回忆起母亲的叮嘱，父亲的严厉，好似昨日历历在目，不禁被泪水湿润了眼眶。
门口的红灯笼突然熄灭了，我的眼睛来不及适应突然袭来的黑，只感觉整个世界突然被漆黑包围，这种黑裹挟在你的身边，就和刚入新兵连的那天坐在那辆解放大卡车里一样。
那天，一辆解放车载着24个去新兵连报到的新兵，一路颠簸，穿过几个隧道，越过几个村庄。越开越荒凉，越看越心酸。村庄没啥灯火，偶尔看到几棵树。一路上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前方的路不知怎么，正如未来不知是怎么……新兵连，在哪里呢？幸好，这条路还是有尽头的。晚上，太阳完全落山以后，总算到了新兵连。迎接我们的是铺天盖地的锣鼓声和热情洋溢的欢迎声以及门口点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我当时心头热乎乎的，路上的悲观气息一扫而光，感动于新兵连对我们的重视。
随着大红灯笼的熄灭，除夕夜的欢闹怕是就要结束了吧！下一班哨兵再过几分钟就会过来接岗，二全班长恐怕正在用他惯用的“伎俩”躲在某个角落里盯着我，然后，等我放松的时候给我出点“小情况”。看我站得笔直，不知道他会不会失望。
远处城市里的鞭炮声稀稀落落的，夜，寂寥的清辉，铺满了心的世界，随着夜色，弥漫着一种想念，逐渐弥漫成一种感觉，渐渐地、渐渐地浓了。唐代高适有一首《除夜作》中写到：“旅馆寒冷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这个大年夜，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这是一个属于人间喜乐的夜晚，这一夜的幸福可以照亮一整年的路。怀念过去与思念亲人，总会让自己重拾生活的智慧和勇气。那些渐行渐远的经历，总是让我一次次成长。一个人要想让生命之树常青，就要让精神成长在路上，就这样风雨兼程。阅历会让我们懂得更多，挫折会让我们学会坚强。我也必将在无数搏击中，以一种奋发的心态，消释那些渐行渐远的蹉跎。
贺国敏，男，1985年5月出生，本科学历，中共党员，山西忻州人。2004年12月入伍，先后随部队执行抗洪抢险、执勤安保等任务，被多次给予嘉奖。自学法律和财务知识，取得法律职业资格证书和中级会计职业资格证书。2021年12月，转业至晋中市文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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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冯玲瑜
审核：高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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